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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流星曾來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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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管過程很艱辛,十一和可宜還是不負所望,爭取到了回粵西度假的機會。

楊嫂依然如往年般同往,不同的是,此次顧安馨還安排了專車隨行。

那壯實的司機小丁從頭到尾不茍言笑,一臉木然。但他車身嫻熟,個性穩重,一路上,那輛福特E350的保姆車開得相當平穩。

下了沈海高速,車子在狹隘的鄉道上兜兜轉轉半個鐘,終於在一座大院的鐵門前停了下來。

上幾次回來,家裏還是那間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式南方四合院,開放式的庭院滿地雞鴨亂飛。

得利於十一和可宜的推波助瀾,顧安馨去年小擲了幾十萬,把小可宜的外公家推翻重建了,所有工程一直到上個月才徹底完結。

如今,原來的四合院變成了一棟上下兩層、裝修敞亮的小洋樓,院子四周還築起了兩米來高的圍墻,大院右邊搭了個大棚子,目測,剛好容得下那輛車身長達六米的保姆車。

不過,偌大的屋子,只父親劉水生一人居住,反而更顯孤清。

很快,劉水生從裏屋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,半年不見,老人家兩鬢上的發絲又添蒼白,因長期受疾病折磨,他的身材也愈加臃腫,每走一步都喘著大氣,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、滴下去。

見著劉星,劉水生看得出還是非常高興的,盡管父女兩人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,感情相對淡泊,她依然是他如今最親近可靠的人。

十一和可宜一下車,就在院子裏瘋狂地鬧起來,楊嫂和小丁兩人合力下廚,劉星和父親坐在大門口,看著那正鬧得歡騰的兩人,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無關緊要的話。

不經意間,劉水生總不自覺地按著左胸口,劉星看在眼裏,眉頭輕皺,掐指算來,離父親上一次心臟手術已過五年,依當年歐陽德光的醫囑,二次手術差不多就是接下來這半年內的事了。

這天夜晚,因為舟車勞頓,一行人除了劉星,大家都早早睡下了,劉水生身體不適,加之習慣了沒有夜生活的鄉下節奏,也睡得早。

劉星最享受這種安靜的自我時光,尤其是在自己的家鄉,自己出生的地方,這樣的夜晚顯得如此珍貴、安然。

她穿著寬松的連體睡衣,在肚皮上蓋一張薄薄的藍色格子圍巾,趟在樓頂露臺的搖搖椅上,一盞孤燈作伴,幾聲蟄鳴相隨,靜靜地看著高遠處,那城市天空裏早已消失了的滿天星光。

星光,是劉星童年記憶最亮麗的載體。

小時候,在盛夏的夜晚,她最喜歡跟著外婆,卷上一張草席,攜上兩張小木凳,到外婆村中的地堂上吹涼。

足球場般大的地堂上,各家各戶的大人、小孩幾乎都在,熱鬧非凡。

大人們在搖著葵扇暢談,小夥伴們在相互追逐嬉戲,或老鷹抓小雞、或丟沙包、或撲流螢……

只有備受排擠的劉星,安靜地躺在外婆的懷裏,看著滿天似遙不可及,又似伸手可摘的星星。

對那碧玉盤般的天穹裏鑲嵌著的形狀各異的星雲,劉星早已了如指掌:西邊最亮的那顆是金星、北上空閃耀著的那顆是北極星、像勺子一樣的是北鬥星、這是獵戶座、那是金牛座、那是牛郎織女星……

那時她總是找啊找,找啊找,就不知哪顆星星才是媽媽的眼睛。

媽媽?她怎能認出媽媽的眼睛呢?她連她的樣子都還沒來得及記住,媽媽就已經不在了。

聽村裏人的閑言閑語,媽媽還是被她克死的,她生來就是個掃把星,倒黴星。

劉星,這名字是劉水生給起的。據說,當年橫胎的劉星把媽媽折磨了個半死,才不緊不慢地從娘肚子裏出來,在她落地呱呱叫第一聲的時候,劉水生正好站在四合院的天井邊上徘徊,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,思索著給孩子起個怎樣的名字。

忽而天上一縷星光劃過,直直向著劉星家的天井上空飄來,最後,那點點碎金,在劉水生面前散開了花,慢慢消散。

劉水生靈光一閃,直覺這是上天的暗示,於是給她起了個單名“星”字。

劉星出世不久,劉水生就發現家裏的尿缸上經常有螞蟻出入,一經核查,原來是她媽媽患上了糖尿病。

糖尿病,這在醫學發達,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當下,是一種常見的饒人性命的慢性病而已。可那時家裏窮得響叮當,無錢醫治,吃著鄉下無牌郎中開的土藥,熬了不到五年,那可憐的女人就去世了。

母親一去世,父親隨後也一病不起,身體日漸羸弱,怪病百出。

奶奶是第一個喊她掃把星的人,在集市裏隨便逮了個先生給她算算八字,果然說她命格奇特,對父母不利,需遠離方可破解。

劉水生堅持不肯,照顧好星兒,是母親臨終前唯一的托付,他不能,也不舍,於是劉星在父親身邊多呆了幾年。

不過,小小年紀的她,平日裏確實明顯的倒黴。

河邊抓魚惹吸血的水蛭;樹上摘野果招超級大毛毛蟲群攻;掏蜂窩時,總把蜂群惹毛;光腳丫時,一不小心就踩上讓人冷熱交替、難受得哭爹喊娘的燙蟲;連最最普通的活動灌土狗、照蟬蛹,她也都常常壞事。

終於,她掃把星的罪名在村子裏漸漸落實,小夥伴們都識相地開始對她疏離,甚至有些沒事還唱著歌兒嘲諷:掃把星、倒黴星、就是劉家那顆星。

一開始,劉星對自己的不同感到非常苦悶,孤單久了,冷言冷語聽多了,她也就慢慢習慣了,並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——畫畫。

有事沒事,她就拿著小棍子在地上亂劃,或用自制的雞毛筆在大片的香蕉樹葉上塗鴉。

孤獨的童年,家裏那大片大片的香蕉林,不知不覺成了劉星一個人的秘密花園 。

母親去世後,父親一病兩年,最後,他終於再扭不過奶奶,在劉星過完七歲生日的第二天,將即將上學前班的她送到了外婆家暫代撫養。

此後,父親的身體竟真的神奇般日漸好轉,於是劉星就一直被流放在了外婆身邊,繼續度過以畫畫為伴的孑然而美好的時光。

有時候,劉星會困惑地問外婆,她是不是會一直這樣倒黴孤立下去?

外婆總笑瞇瞇地摸著她的頭,滿臉慈祥說:事在人為,總會慢慢變好的。

劉星興奮不已,追問:什麽時候會變好呢?,外婆常常是笑而不答。

直到有一年春天,劉星再次問起,外婆沈思片刻,指著田埂上茂密蒼翠的冒著零星粉色小花的苜蓿草,意味深長道:這苜蓿草呢,一般是只有三片葉子,可掌管花草的仙子,心情特別好的時候,會造化出吉光片羽的四片葉子來,人們管它叫四葉草。四葉草代表幸運,只要你能找到它,就會給你帶來好運。

劉星驚喜萬分,深信不疑。

外婆是誰?外婆在那時候就是劉星的神,唯一愛她護她的神,她說的話,她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。

那天起,外婆就在她的每一件上衣的袖口,給她繡上同色線條的四葉草,外婆說,她一定會找到的。

從此,她就開始有了尋找四葉草的習慣,畫畫以外的生活有了新的寄托和色彩。

盡管她一找就是大半個童年,從未謀面,但她未曾放棄。

初中、高中,離開外婆家,住進寄宿學校,她依然在找。

遇到高陽之前在找,有了高陽之後還在找,高陽不在了繼續找。

在漫漫的尋找過程中,她由女孩,到女生,到女人,到母親,時光在依舊黯淡的生活裏一去不返,世界再沒有童話。

連外婆,她一直的守護神,也不能長生不老,在她高三那年離她而去了,她甚至來不及跟她告別,道一聲再見。

劉星漸漸開始有些模糊,自己真正找尋的是什麽?

是那份十萬分之一的幸運,還是別的什麽東西?答案一直未曾明朗,盡管這種執著的追尋,早已成為植根她心中的希望和信仰。

就像她的畫畫一樣,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。

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,只覺得臉上有些癢癢,劉星打了個噴嚏,迷糊地睜開了眼睛。

不想看到的,卻是另外一雙眼睛,在橘黃色黯淡的燈光下,在星空的懷抱裏,那雙眼睛如此漆黑通透,定定看著自己。

夜太黑,她看不清那雙眸裏裝著什麽,恍惚覺得有幾分明顯的情緒,是慌張?

也許是錯覺,此刻的露臺有什麽會讓一個傻子害怕?

是的,應該是沒有的。很快,那雙眼睛由圓睜變成微彎,帶著幾分調皮不滿,“星星,我睡不著,到處找你,原來你在這。”

歐陽十一嬌嗔的聲音夾雜著幾分委屈。

劉星擦了擦眼睛,擡腕看表:淩晨一點二十五分。

原來自己迷迷糊糊在這露臺上睡過去了。

還好十一找來,要不,盡管是這炎熱的夏夜,露水而寐,還是容易著涼的。

劉星瞅了眼姿勢奇怪,倒在一旁,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十一,幾分淡淡的心糾。

她摸了摸十一的頭,“對不起,我這就陪你睡覺去。”

說著從搖搖椅上撐起來,扶起地板上有些狼狽的十一,輕拍下兩人身上的霧氣,打下一旁的燈掣。

下樓前,劉星擡頭,再深望了眼遠處的星空,突兀地想:他是否也在看著同一片蒼穹?不,他那裏靠海,應該別有一番滋味。

靜待風雨又一年,高陽,好久不見……

劉星低低一聲嘆息,回身欲挽十一的手,發現他深不見底的眼睛也正尋著同樣的方向望去,只不知在他的視角裏,看到的又是怎樣的風景。

回到房間,十一異常的乖巧,一點也沒鬧,安靜地趟在了一旁。臨睡前,他只背著她低低說了一句:星星,天亮了,我想去海邊玩。

劉星拍了拍他的後背,輕聲道:好。

海邊,正是她迫切想去的地方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靜待風雨又一年,高陽,好久不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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